
沙的政治1
2021
装置、行为、声音,尺寸可变
我在鸣沙山脚下我生活的农家院里搭了一块地毯,形成了一个室外的室内空间,枕头里装着鸣沙山的沙,一个风扇受芯片驱动而转动,我编写的程序使得其转速根据的是大马士革当下的实时风速,在这个过程中沙子会随之溢出。我每天会用床刷清理毯子区域,当我清理这些沙子时,既在清理敦煌的沙子,又像在清理大马士革的沙子。
敦煌之前的名字一直是沙州,我想在这里讨论抽象意义上的沙。沙州是中国旱极,又一直在东西交界的位置,人们进入了“干燥世界”,汉文化却还占支配地位,这是一个临界。这里说的“干燥世界”是杉山正明意义上的,欧亚或包括北非地域的“欧亚非”,都有广大的“沙”/“漠”/“bi-a-ba-n”,在中央欧亚更是以其为主要中心,这里旱灾频发,导致的迁移很容易引起动乱,王朝常被推翻。在海权时代,“干燥世界”意味着落后。阿拉伯之春正是与一场旱灾微妙地联系在一起。大马士革关于中国人遥远的战乱想象,舆情中的幻象,既是梦想得以成立的对照,又是对梦想的搅扰。叙利亚曾是工业体系较为完善的阿拉伯国家,现在如沙般溃散。
在鸣沙山脚下的这处院子中生活,一切似乎都难以逃离沙子无孔不入的渗透和覆盖,地毯的卧室空间是需要保持清洁和安全的,沙子是一种威胁而需要清理。但是正如沙尘暴是一种跨越民族国家边界的力量(撒哈拉的沙侵扰到美国,当然真实的政治经济关系是相反的),沙的流动和传播总是不可控,沙子总是不可避免地弄“脏”这个空间,其中大马士革风的作用和沙州风的作用交织在一起,再也难以分辨。
也许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梦境,我曾在义乌的低端全球化中窥到叙利亚战乱的一角,我在义乌风地毯代表的庸常生活中,总感觉到大马士革召唤又隐身,变换着自身的形象。
《使鸣沙山复鸣》是我根据人们的讲述与记忆创作的一场现场声音表演。
敦煌的鸣沙山,曾经会发出一种特殊的轰鸣声——听起来像飞机的轰鸣、雷声,或钟声,因此得名“鸣沙山”。但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这种声音逐渐消失,奇异地与历史的进程有某种同步。原因包括环境污染和人类活动。但我在鸣沙山脚下生活期间,环境里还有另一种雷声/钟声,那就是雷音寺的晚钟。“雷音”的说法来自“佛音说法,声如雷震”。
如果说沙是地理的噪音,那么它直接发出的声音是怎样的呢?讽刺的是,当人类活动使沙变哑,这里现场表演的声音中既有沙的声音,也是人类活动(风扇机械)的声音,两者也难以分辨。
我的构想是,当雷音寺的晚钟响起时表演开始。钟声通常在傍晚天黑前响起,但每天的时间有一点误差。所以那天我们一起静静等待,知道它随时可能响起。这种共同的静默逐渐让我们进入一种冥想状态。当钟声最终响起时,我根据人们对记忆中声音的描述,表演了不同肌理的声音。我将沙枕中风扇旋转的声音进行了实时采样、放大与处理。
当地人讲述了他们记忆中关于鸣沙的声音。有一个特别动人的时刻:一位一辈子在莫高窟临摹壁画的老先生讲了他年轻时的经历。80年代的某一天,他去莫高窟画画,登上九层楼高的山顶,那天沙子因为雨水板结而集体下移,非常罕见地,四面八方发出浑厚的响声。“就和今天听到的一样”,他看着我说……